【明報專訊】直資名校被揭發一大堆混帳,那部古老幻燈片機就在我的腦袋開動不斷重播我的中學校園片段,晃眼已是十多年前的泛黃舊事。
我的母校,是港島區一家有逾百年歷史的女校,人稱「老牌名校」、「貴族學校」。我曾經為自己能夠入讀這樣的名校感到無比自豪,因為我們一班女生,既能說流利英語、又懂得吃西餐禮儀、亦能夠淡定自信於人前表現自己,根本唔將隔籬學校著旗袍紮孖辮的四眼妹放在眼內。
直至我做了記者,我才發現,所謂名校生獨有的自信、傲氣,還有世故、現實,跟那隻只懂呱呱叫的井底之蛙,沒太大分別。
八九六四 那年,我在鰂魚涌一間街坊中文小學讀小五。我是班長,自發貼了大堆剪報,發起同學手纏黑布。翌年六四1周年如是,我還記得我們和班主任一起哭。
1991年,我被派到那所名女校升中一,班主任比我更興奮,我卻戰戰兢兢。
我被編入全級最top的A班,噩夢開始——老師上課全講雞腸我聽唔明、英文堂默生字我無個寫得出、原校小學升上來的個個都已埋堆唔受我玩,和我一樣的外來生全班只有五六人,她們不是半唐番就是英文小學出身,來自中文小學的好像只我一個。
同窗:我唔想自己中文咁叻
中文堂,成為我的避難所,也是我唯一找回點點信心的課堂。可惜,我的同學都看不起中文,反而為自己中文成績遜於英文而感「自豪」。我很記得,中二那年我的同窗中文測驗全班最高分,她放學時卻苦瓜乾面口道﹕「我唔想自己中文咁叻,我要英文勁呀。」
不單我的同學,後過渡期年代的修女校長,也不將中文放在眼內。中三起我加入中文辯論隊,校方對我們的重視遠不及英文辯論,我的大師姐隊員都是高材生,閒談時笑道﹕「校長唔理我口地仲好,輸咗都無壓力。」據說,修女校長的臉孔在回歸後180度轉變,小師妹通風報訊,Sister近年經常強調要向北望學好普通話,轉直資後又花大筆錢裝修 搞個什麼孔子學堂,希望girls都要學好中國文化。
名校,就是如此現實。它貫輸的價值觀是七個字——識時務者為俊傑。不單校長,老師、同學,都很懂得做人——做一個成功的主流香港人,當然離不開一個錢字。
名校價值:識時務者為俊傑
我的同學,家住干德道司徒拔道,每天司機駕著勞斯萊斯定時定候接送。中二那年,富家女邀請我到她的大潭複式洋房,我到今天仍記得那個無敵大海景。那晚,我回到數百方呎的舊樓——我的家,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。
同學雖然有錢,但她們不算show off——應該說,她們由開口講英文到言談間展現個人長處,是骨子裏自然流露的自信,外人覺得她們「寸」、「扮口野」,但那其實是她們是獨有的上流社會溝通方式、貴族間的溝通密碼。午飯鐘響,校園是中英夾雜的喧鬧、好動女生在球場打英式netball而非籃球羽毛球、貪靚的討論暑假去歐洲買什麼名牌。沒有人會談六四,也懶理香港回歸將至。
我當年自覺格格不入,這幾天我不停思考,這個年代獲獎學金的窮學生,入到直資學校後,可有當年我的自卑、孤單?
年輕的我用了半年時間,流了很多淚水、開了多晚通宵,就全程投入校園生活,學懂說美國 口音英文、不怕在堂上舉手答問題、在同學面前不再害羞,我學會了如何做個presentable的名校生。我的成績由包尾變成中等,更獲頒全年進步獎。我開始享受校園生活,和我的富家同學一起溫習看戲談天說笑。我享受自己被標籤成「A班精英」,有名人來校探訪,校長只會把他帶到我們A班;朗讀話劇跳舞我們A班都拿冠軍;老師最疼惜的又是我們A班。
勝王敗寇的遊戲規則
名校的遊戲規則是「精英制」,你入了A班、拎到獎,就是精英中的精英,如盛放牡丹成眾人焦點,其他班別的同學,只是你的綠葉。名校精英制,簡單來說是套用職場遊戲規則——勝者為王敗者為寇,職場的上位伎倆,名校生早在少年十五二十時就學懂——懂得識時務、懂看人眉頭眼額、懂把握機會表現自己長處。但少女含苞待放的天真純情,去了哪兒?年輕人對社會的熱血,為什麼丁點都不見?
中六那年,我被同學選了當Head Girl(雖然我不是會考狀元)。那年我18歲,成年了,看到所謂名校生、我的同學師妹,很多人雖然表面自信家境富裕,但其實心靈空虛,有的放學流連百貨公司不願回家、有的故意不穿整齊校服引人注意。我將我的發現告訴校長老師,希望他們多花時間關心同學,而非一味叫她們參加比賽幫學校拎獎。
結果我被大駡,更被視為最不聽話的Head Girl。
10多年了,如今,我不少中學同學都很有成就,有的是某某大公司主管、有的嫁了有錢人錦上添花。數月前,在婚宴重遇昔日的A班同學,她們說起自己的職業、老公、子女,當年班房裏的自信又再呈現,表現自己似乎是名校生的終身任務。
可是,我已不再是A班那個小薯仔,我不想再追隨A班大隊了。
離開名校投身記者工作後,我看到世界之大,不是只有干德道豪宅、生活也不是只有名牌拎獎、做人的價值也不是只懂得看人眉頭眼額。世界之大、胸襟之廣,是即使我們家住干德道,也知道香港有個地方叫深水埗有很多板間房;即使我們追逐名利,也關心世界大事懂得分辨是非黑白,而非趨炎附勢。
倒模生產典型香港人
教育的終極目標,是訓練每個人的獨立思考、批判思想。但名校在這方面做到幾多?名校最成功的,是它大批倒模生產一個個典型香港人——實際、精叻、識上位、識表現自己。但更深層的價值——真、善、美,名校又教了幾多?
這個每個名校生都應思考的問題。
後記
我不憎恨我的母校,畢竟它教曉我很多實際的。到今天我最好的朋友,都是和我背景類近的中學同學。雖然她們不讀報、不關心時事,但都有一顆溫柔的心。我預科時的中文老師是我最尊敬的人,也是我的死黨。
寫這篇文章,是希望香港人不要盲目貪慕名牌。所謂名校的教育理念,你作為家長是否認同?更重要的,是你希望學校教曉你的子女什麼?
而我最希望,香港出色的窮學生與富學生,都有平等機會入讀優質學校,這卻是我對直資概念的最大質疑。
文 蘆葦
編輯 屈曉彤、劉逸芝
我慶幸中學的七年是我引以為傲的快活時代
現在做人做事的態度、價值觀 很多都是受那時代的老師和同學影響
成績從來都不過是一個對自己的交代 家人老師也不給我壓力
成績平傭 但老師仍不斷不斷的給我機會發展更有興趣的東西
做司儀做社長拍片剪片回內地交流參加辯論玩AYP……
到我現在工作年多 更肯定這一切比課本的知識更實際更有意義